刘 在《高三》里,我看到一种对立,或者叫分裂,比如:正常的学习教育与高考录取率;日常语言与异化了的学科语言,就像学生们在早自习时大声而机械地背诵着:“党的性质是无产阶级的先锋队 ……”、“保护世界环境……”、“林彪、江清反党集团……”等等;个体的思想情绪与高考压倒一切的总目标;入党积极分子大会上讲的那种话和我们真正发自心底里的话;学生的青春萌动与规章制度;甚至王锦春的“热”与你的“冷”……通过展现这种分裂,你特别想表达什么?
周 我不知道我该怎么理解你说的这个分裂。就像那次放映时,有好几处都惹得人们笑场,可是面对现实生活,谁也不会去笑,这是怎么回事呢?曾经有人跟我说过,要我把这部分删掉,说让人看了起鸡皮疙瘩。可是,现实就是这样的,荒谬的、不切实际的事情随处可见,我们为什么能睁只眼闭只眼呢?孩子们背的东西,他们也不知道有什么用,对自己的成长有什么帮助,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,但是事实就是这样的。就像我小学上的第一课是“毛主席万岁”,第二课是“千万别忘记阶级斗争”,它确确实实存在于我们的现实生活当中。
刘 但我还是看到了你的“用意”。一方面通过影像你把这些日常中司空见惯的东西放大了,另一方面通过片子你还结构出这种“用意”。这种用意就是用影像对时代进行冷静的纪录。
周 我是一个纪录者,做不了改良者,我的作用就是成为一个纪录者。我纪录这个时代,需要它有时代的烙印,比如说学生在课堂上背一个数学公式,背一个英语单词,这种影像承载的意义不大,十年以后还是这个公式、还是这个单词,没什么意味。我希望我纪录下来的东西有一些时代印记,这个印记是为了让我的片子有更长的一个生命期。我希望我的纪录是一面镜子,也许因为我打磨工艺的原因,它不是那么平整,但它至少是路边的一潭水,哪怕是雨后的一潭水。若干年以后,你无意中从此路过,会发现原来生活是这个样子的。如果这面镜子能够提供这种功效的话,我也就非常满足了。
刘 你先后拍了快一年,去了几次?
周 差不多平均一个月一次。有时两三天,有时二十多天。对于《高三》,我最大的遗憾就是觉得在那儿投入的时间不够多,而且我当时有一种蛮急躁的心态,就是渴望着有更多的人能够认可自己。这其实是作纪录片人蛮忌讳的一件事情,因为心不够静。你心有多静,你片子就会有多出色!很多故事就是这样自然呈现出来的。比如有个镜头,你应该有印象,就是两个谈恋爱的学生,远远地走过去了,一个完整的镜头摇过来,落在楼上正在看着他们的班主任王锦春那儿……
刘 看到这儿,大家都在哈哈地乐。
周 很多观众问,怎么拍到的这个镜头的。其实,我的片子都会有这样的镜头,这不是偶然得到的,只要你肯花时间,再加上你的技术不是很差的话,就一定能拍到这样的镜头。这起码会让你得意很长很长时间。只是,拍《高三》时,真的还是有急躁的一面。如果能够待的时间再长一点,这样的镜头会更多一点。
刘 意识到心不静,就是一种转变。
周 这是我必须走的一个过程。现在看来,《高三》恐怕是能够让我把下一个片子作得更好的一块砖吧。
刘 有一个场景,特别有意思,在开班会的时候,王锦春扯着嗓子领着大家一起唱那首齐秦的《一匹来自北方的狼》——“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,走在无垠的旷野中,凄厉的北风吹过,漫漫的黄沙掠过。我只有咬着冷冷的牙,报以两声长啸……”这既衬托了王锦春用歌声励志的激情,也渲染了一种坚持却又无奈的情绪。片子里还从头到尾贯穿着一首女声哼唱的朴树的《那些花儿》,也使各种情绪有了着落,怎么想到选它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