刘 《厚街》和《高三》,人们看完之后反馈的信息是什么?
周 因为有特殊的原因吧,《厚街》没有在大陆媒体播过,只是在一些纪录片节和小范围里放映过。《高三》就不同了,央视等好多台播过。《高三》刚刚做出来的时候,我对它评价不是太高,它肯定不是我心目中最好的纪录片,觉得它不如《厚街》,只是播出后各方面反映比较好。最近,我做了一个《厚街》回访,找到了当时在出租屋里出生的那个孩子,这个孩子已经四岁了,他妈妈跟我说,你来拍我孩子吧,拍到他们结婚。我非常自责,四年没有拍这个孩子了,我无法做到时刻去关注他们。但这让我也非常欣慰,一个农村出来的民工,能够意识到纪录片对她有着很深的意义,纪录片能作到这个份儿上,真的非常好。
刘 你说过:“每个人,其实都有自己的高三。”这其中的意味我特别能理解!“高三”那种极端分裂、极端无助的感觉,一直把我撵到了今天!(上个月我终于拿到我的最后一个学位)这也是片子中那位已经被旋拧在“高考战车”上的老师王锦春一再鼓励大家要坚强越过的“最痛苦的时刻”。我特别想知道,你面对这群人有什么感同身受的感触?
周 实际上我认为《高三》并不是在谈高考,我是在谈一群17、8岁的孩子怎么长大的。
刘 对,是处在一种特别情境之下的成长。
周 片子作出来以后,有一个反馈,说我拍了一部励志片。当时我心里是不高兴的,哪是一个励志片?后来我慢慢地接受了一种观点,就是你拍一部片子出来,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见地,这是一件挺好的事情,很正常的事情,包括这部片子里的这78位同学。他们每看一次片子,都会觉得是对自己的一种激励,这种感觉可能会贯穿他们的一生的,我或多或少对他们是有影响的。获奖以后,我对他们说:“你们知不知道,我到了38岁才知道得第一的滋味,你们还早呢!”
刘 哈,这是拐着弯的励志。
周 那个叫林佳燕的女孩,做梦都想考上北大,我当时跟她说,你今天考不上不要紧,你每天早上起床跟自己说:我一定要上北大,本科、硕士上不了,博士也要上!如果你一直努力的话,这个目标对你来说并不是遥不可及的。有人说,这个班上将来最有出息的应该是那个懂得靠网络赚钱的钟生明,可我这么跟他讲,如果你上了大学,你成功的概率有50%,如果你没有上大学的话,你也能成功,但是成功的概率只有5%,我说你赌5%还是赌50%,你自己决定。我一直是用这种方法跟他们交流的,偶尔还客串一下他们的班会。虽然从拍纪录片的起码行业准则来说,我应该尽量少地干扰拍摄对象,但是我发现我骨子里还是认为,在这个国家,你不考上大学,是没有前途的,所以我会情不自禁地扮演王锦春的另外一种角色,鼓励他们去学习。我不知道这种鼓励是对是错,完全是一种本能的反应。
刘 从《厚街》到《高三》,再到你现在正在拍摄的《棉花》,我感觉你的片子所呈现出来的社会关注度、社会责任感很强,这恐怕是你做了十多年新闻记者的一种自然的延伸?
周 这是戴高帽子。我在这几个从业单位学会了不少东西。在新华社,我学会了用图片说故事;在《南方周末》呆了三年,我懂得了如何选题,我有足够的敏感。我不希望我的片子仅仅是孤芳自赏的,而是希望有共鸣,我是喜欢掌声的。在这种情况下我肯定会选择一些关注度较强的题材,这样我会得到回报。得到回报的目的,就是让我快乐地生活下去,因为我觉得快乐还是第一位的。所以,这种关注度跟我的兴趣是吻合的。
刘 《高三》我看了好几遍,每一次都抹不掉一种感觉:冷冷的沉重感和忧患意识。
周 我不愿意谈忧患意识,“忧患”本身就带有从高阶级往低阶级看的优越,是一个俯视的感觉。实际上我并不觉得比别人高。《厚街》是拍给谁看的?给这些农民打工仔的后代看的,是给我拍的那个出租屋里出生的孩子看的,他们的爸爸妈妈没有话语权,没有表达自己想法和意见的途径,他们的数量超过了一亿,甚至几亿。虽然不能说我拍的东西就能反映他们的心声,但是我至少可以让这些孩子看到他们的爸爸妈妈当年是如何生活的,我不想让这种东西变成一种缺失。
刘 这种缺失的担忧与挽救,恐怕不仅仅是一种职业的简单延续,这和你的人生观、价值观和审美情趣有关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