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凯歌:积淀与成功
有人说“第五代”是一个现象而不是一个流派。其实,现象也罢,流派也罢,最重要的是在恢复高考的第一年,考入北京电影学院的这帮怀揣梦想的“子辈”为重写历史的电影探索运动拉开了帷幕。举起这竿大旗的旗手中无疑应该有一个名叫陈凯歌,他的《黄土地》寄寓的刚毅的民族精神与悲剧意识,让我们惊讶地看到了未曾真正留意或已经快遗忘的父辈与故土。
1969年,陈凯歌离开北京上山下乡,去的是云南西双版纳的景洪县。西双版纳林深草密,丛岭连绵。仅仅在云南生产建设兵团,就有知识青年至少十几万人,伐木开荒,放火烧山,屯田垦植,变原始森林为大寨梯田。刀锋过处,大而至于两个人合抱也不逮的千年古树,小而至于林间灌木和细草,一律都在砍平除尽之列。陈凯歌目睹了16岁的上海少年在百般困难中终于砍倒一棵粗壮的大树,却被倒木压在底下的惨状, 以及少年的父亲远道而来,一言不发地来到这棵倒木边默默祷念的情景。他看到了日因为砍树,捣毁了蜂窝,被群蜂疯狂地追逐着的砍伐者的悲惨情景,不幸的知识青年一直逃到河里藏身水底,而当他刚一冒头呼吸时却被群蜂蛰死的结局。他也看到放火烧山,火势冲天,万木奔腾,复又成原的悲壮奇观。陈凯歌在《少年凯歌》中曾经引用阿城的小说《树王》中的一段话来形容自己亲眼目睹的那段岁月,“山上是彻底沸腾了,数万棵大树在火焰中离开大地,升向天空,正以为它们要飞去,却又缓缓地飘下来,在空中互相撞击着,断裂开,于是再升起,升得更高,再飘下来,再升上去,升上去,升上去。热气四面逼来,我的头发忽地一下立起,手却不敢扶它们,生怕它们脆而且碎掉,散到空中去,山如烫灼一样,发出各种怪叫,一个宇宙都惊慌起来。”
陈凯歌还是成功地走出了那座大山。1977年,全国恢复高考,陈凯歌努力复习,目的是考进北京大学中文系,但他落榜了。这对他的打击是刻骨铭心的,因为陈凯歌最钟情的始终是文学,尤其是中国古典诗词。7岁开始,在北京电影制片厂做编剧的母亲就严格地教他日日诵诗,习字读书。下乡那年,他用扁担挑了两只纸箱子,一箱是衣物和什用,另一箱是书。其中一本《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》.一本王力教授的《诗词格律学》、一套《红楼梦》,还有八册一套的中华活页文选汇集的古文选读。在云南的丛林草屋中,他就是这样挑灯夜读。“穷则独善其身,达则兼济天下”,这其中浸润着的儒家文化是陈凯歌日后电影的精神奠基和思想洗礼。
因为父母都是资深的电影人,北京大学高考失利后的第二年,他踏入了北京电影学院的考场。那一年,北京电影学院正式宣布恢复大学本科各专业的招生,这也是自1965年以后第一次重新招收本科生。招生广告一出,全国轰动, 申请报名者逾万。原定是导演、表演、摄影、美术、录音5个系总共招收120人,每个专业只招收15 - 20人,但考生太多,仅仅是表演系的报名者就有近万人,在城里招生处外的人行道上和院子里,堵得人山人海,黑压压一片。于是学院在全国设了北京、上海、西安三个考区,北京考区每个专业还都分设了几个考场,文化部还扩大录取名额,增至150人。
影片分析考试放映的是《英雄儿女》。在大礼堂放映完后,数百个考生被分别带入几个教室,进行紧张的写作。田壮壮写得是最快的,30分钟他就迅速地交了卷,导演系的一位教师很奇怪地问他: “你答完了吗?” “我答完了。” “你不要再检杏一遍?” “不用了。”田壮壮一个人走出来,在校园里的小售货亭边买了一包香烟和几支冰棍,走到大树下乘凉。因为他要等陈凯歌,他和陈凯歌从小是在一个大院中长大的。陈凯歌交卷后,兄弟俩互相交换了心得。最让他们兴奋的是,他们共同进入复试的榜单。接着就是根据实物表演小品, 当时的主考教师是汪岁寒教授,考官司徒兆敦副教授嘱咐他不要慌张,冷静地考虑和准备5分钟。当时表演的什么,陈凯歌如今已记不清了,但是他清楚记得自己当时那种激动的几欲蓬勃欲出的感情。复试后走出考场,独自一人站在朱辛庄北京电影学院校门前的那条林荫路上,参天茂密的杨树树冠在风中哗哗作响。一片望不见尽头的饲料伸延过去,接上了邻近村庄的大田作物,那是一片沁人的碧绿。陈凯歌乡得心里无比踏实,他强烈地预感到这一回他可能考上了,因为这里就和他们下乡的农村一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