艺术影院不缺钱只缺片源
竞报:随着银幕数的增加,这种情况会不会好一些?
贾樟柯:中国银幕数扩展,看电影会更方便,但中国小城市电影院还远远没有开发,我小时候县城有个电影院,那时候我喜欢一部电影就骑自行车去,跑三四个电影院,看完一场就跑另一个电影院看下一场,现在四个影院都改行或者不见了,所以说影院的缺失也是很严重的问题。采访中总有人说,很多人不喜欢你的电影,我说他们不是不喜欢,是那里没有电影院。
竞报:现在很多声音建议办艺术院线,将艺术片从商业影院分流出去?
贾樟柯:以前是极端地贬低艺术电影的价值,但是现在经过抗争,大家明白这个结构是个生态,不能只允许一种电影存在,仍然是中国电影体制的问题,有很多人提到过艺术电影院,它不是一个钱的问题,最大的问题是片源。比如法国的艺术院线,只要是当年的重要的有艺术价值的电影,都进口,形成了长达十年二十年的口碑,只要是艺术电影的爱好者,一定能够在这里找到喜欢的影片。它不是靠法国的艺术电影来支撑,而是靠全世界的艺术电影支撑。
但是我们现在进口有配额,有的电影发行得不好就说是艺术电影。电影局审片的老师曾经跟我说,我真的是看腻了,又送来一个艺术电影,又是大学生毕业自愿去村里支教,然后就爱上这个村庄和孩子分不开了,就扎根在这里了,这种叙事模式的电影一年至少有十到二十部。所以本土艺术影院就算建立起来,放了三个月,到了第四个月就没有片子了,还得跟别的影院一样放其他电影。
竞报:不久前看一个采访,你说你特别讨厌别人说你拍电影砸锅卖铁?
贾樟柯:(笑)我有一天看到一个报道,说一个投资人去了电影院,听说一个学生想拍电影,他去帮助这个学生。大家坐在食堂里吃饭,这个学生热泪盈眶地说我已经一个月没有吃过肉了,唉呦我看了很生气,我觉得不至于吧?也有一些导演突出拍电影多痛苦的过程,夸张创作的痛苦、资金的痛苦,资金好的会说自己克服了多少自然的灾难啊,天寒地冻啊,我觉得每个行业有每个行业的容易和不容易,不要夸张它,你既然拍电影一定是这个媒介让你特别有乐趣。
我自己也有这种感受,要说累能不累吗?我妈有一次看我拍电影看哭了,我拍站台上有一场雪景,我在雪地里其实拍得很爽很开心,结果那天我姐把我妈带来了,我也不知道,我妈一边流泪一边说我儿子为什么要在冰天雪地里拍戏,但她不知道她儿子很快乐。她回去还问我:“剧本是你写的吗?”“是我写的。”“你不会不写下雪吗?”(笑)
所以我觉得困难不算什么,你获得行业给你的一切快乐,能把自己的想象呈现在银幕上,任何强调自己的痛苦都是在诗化自己,诗化这个行业,我一直致力于将电影变成一个普通的行业,它跟卖保险的、工人、农民是一样的行业,你为什么神化它?感觉好像都不是一般人干的。实际上用当时谢飞老师的话:同学们你们要好好提高修养,咱们这个行业的艺术修养仅仅属于地摊文学(笑)。所以就不要老说砸锅卖铁。
拍电影的过程中,还拍了很多照片,头一次我们进入拍片现场(老工厂厂房),拍了三四个小时,我说大家别拍了,开始捡东西,散落在拍片现场的那些杯子、墨水瓶、很多人的工作证,全都是记忆。看到有个人的笔记本,里面记了好多事情,甚至有个笔记本写着:明天中日青年友好联欢会几点,要有多少人去。一看就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记忆。我们找了大量这样的物品,都从成都拉回来。所以我一开始就有做展览、出书的想法,所以到快要发行的时候,就想实现一下。
■关于收益
不比大片少但不是快钱
竞报:如今你自己也做监制、有公司、培养新人拍电影,你是怎样让艺术电影拥有商业上良好的循环的?
贾樟柯:现在电影终端出口是多元的,越是商业的品牌人家越是希望能够承载更大的文化诉求,而且合作非常轻松。比如去年我们拍了五个短片,跟西班牙当代艺术中心和法国当代建筑委员会合作,其实投资都不小,也能让年轻导演拍到电影。
竞报:而且还能拿奖?
贾樟柯:电影市场中有很多不完善的东西,你的品质很好的话,终究这个时代不会亏待你,东边得不到西边得。比如说《二十四城记》在戛纳把重要的市场都签了,到现在为止有三十多个国家购买了它的发行权。就是说如果你是一个高品质的艺术电影,你能获得广泛的市场,虽然这个市场的吞吐量没有我们国家大,但是它不停扩展,而且又不用核算发行成本,只是一个保证金,如果发行好还有分成。长期算下来我的电影并不比别的电影赚钱少,它不是快钱,但是那种电影往往是一个市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