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种影片可以是魔术,可以是魔法戏剧,也可以是电影。但“脑袋戏法”则完全属于电影,依靠的是纯粹的电影语言,利用特殊的胶片技术和剪接技巧,创造出与魔术本质不同,但视觉效果完全相同的“真电影”,这就是电影特技(trucages)。“trucages”这个词在法语中有“作弊、作假”的意思,略带贬义,但这个词在电影中却没有丝毫贬义,正相反,是“作弊”、“作假”的技术把梅里爱的名字写进了世界上最伟大的导演行列中,人们说他是“电影特技之父”。
在我看来,梅里爱的“脑袋戏法”对于电影来说具有重要意义。梅里爱电影的有趣与卢米埃尔《工厂大门》中那只沙皮大狗的有趣完全不同。人们喜欢《工厂大门》中的那只大狗,人们相信那是一只真实而可爱的狗。但当人们在银幕上看到梅里爱的四个脑袋时,人们不会相信那是真的。人怎么会真的有四个可以随便摘下来的脑袋呢?但人们愉快、高兴、惊叹。这是一种颠覆真实逻辑的快乐,一种基于“非真实”的快感。这两种有趣恰恰是电影在诞生之初令人神迷的两个特征:卢米埃尔让人们看到了真实影像的魅力,梅里爱让人们获得了非真实影像的魔力,而后者才是真正的“导演”(metteur en sc ne)。借用安德烈•巴赞(
Andr Bazin)的一个词,梅里爱的电影才是“二度电影”(le cin ma double),展现了颠覆现实逻辑所产生的“二度现实”(la r alit double)。法国思想家埃德加•莫兰(Edgar Morin)[1]这样评价乔治•梅里爱,说他是“无数个单纯的荷马”。他认为卢米埃尔和梅里爱在电影史上,就像黑格尔所说的一对“反命题”(contreth se),他们让电影从诞生那天起就成为既追随现实,又背叛现实的统一体。苏珊•桑塔格在《百年电影回眸》中重申了埃德加•莫兰的这个论断,她认为世上只有两种电影:
“一种是卢米埃尔电影,一种是梅里爱电影。”从“脑袋戏法”中所诞生的“二度现实”来看,梅里爱是无可争议的“第一位导演”,而不是人们常说的“拍电影的魔术师”。法国编剧路易•夏万斯(Louis Chavance)曾说电影是“一种存在的悖论”,人们“在这种存在的悖论中,找到了一种反自然的特征,电影的这种反自然的属性反而是以一种最纯粹的方式
呈现出来”。当梅里爱开始用胶片、光影、时间、道具和特技,运用错觉和幻觉,颠覆直觉经验的真实形象时,已经成为巴赞所说的“二度电影”导演。电影这种让人“以假乱真”、“弄假成真”和“信以为真”的魅力,就是安伯托•艾柯(Umberto Eco)所说的“假象的力量”(la puissance du faut),是“20世纪的新神话”。如果说卢米埃尔为电影画出了躯体,那梅里爱则给它插上了翅膀。